深秋的燕尾城,天色总是灰翳,像一幅浸了陈年油垢的灰布,沉沉地压在城中纵横交错的青瓦屋脊上。 卯时刚过,陈平安便醒了。 他既非被更夫的梆子声惊扰,也非被邻家鸡鸣唤醒,而是被一道自腰椎深处悄然蔓延开来的酸胀感,给搅扰而醒。人过五旬,这副皮囊便不再由自己做主,倒像个苛刻的债主,每逢阴雨换季,便会准时上门,讨要一笔名为“病痛”的旧债。 他并未立刻起身,只是静静仰卧在微硬的床板上,聆听着自己平缓而悠长的吐纳。身下的老榆木床板,已陪伴他二十载寒暑,早已熟悉他的每一次翻身,随着他的呼吸发出细微的“咯吱”声。他侧耳倾听,窗外有残叶摩挲窗纸的沙沙声,坊间的犬吠隔着数条巷弄传来,遥远而模糊。 直到那股酸胀化为绵密的刺痛,他才用手肘缓缓撑起上身。动作迟缓,每一处骨节都似生了锈的机扩,转动间,尽是无声的滞涩。他摸索着披上一件打了补丁的旧棉袄,趿拉着鞋,挪到屋角炉边,从温着的陶壶里倒出热水,浸透了一条半旧的布巾。 滚烫的布巾敷上后腰,一股暖流瞬间渗入肌理,驱散了大半的阴寒与痛楚。陈平安长舒了一口气,白色的雾气在清冷的晨光中袅袅散去。 这便是他一日的开端。年复一年,寒暑不易。 收拾停当,用过一碗文火慢熬的杂粮粥,佐着一小碟自家腌的咸菜,陈平安周身的筋骨才算彻底活络开来。他锁上院门,沿着沾满寒露的青石板路,不疾不徐地向城南的周记当铺走去。 途中偶遇的街坊,无论是挑担的菜农,还是赶脚的货郎,见了他都会远远地点头致意,道一声:“陈朝奉,早。”他亦只是微微颔首,回以一个淡到几乎难以察觉的笑意。 他在燕尾城活了五十余载,在周记当铺做了三十年的朝奉,城中大半人他都认得,却又与人人都隔着一层无形的薄纱。他不喜应酬,不好杯中之物,唯一的癖好,便是收些残破古籍,于夜深人静时,凭一双巧手,慢慢修补。街坊们皆言,陈朝奉是个稳妥人,也是个寡淡的人。 陈平安对此从不辩解。稳妥,方能活得长久。乏味,才可不惹尘埃。 周记当铺的门脸不大,一块褪色的黑漆木匾上,两个描金的...